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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6 审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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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剧烈地扭动着,倒吊的身体灵活得犹如一头巨蟒,随时都会挣脱罗彬瀚的掌控。它的双臂首先是挥舞着去抓罗彬瀚的脚,穿过树篱时又拉扯枝干,使得一大片树丛被连根拔起。根干断裂的动静在罗彬瀚听来简直震耳欲聋。

他埋头踢开碍事的倒树,不敢去想屋内的人能否听见。草地上有一道粗长的血迹,笔直延伸到他们所站的地方,最后消失在那东西的脑袋底下。在灯光映照的阴影下,它看起来更像一长滩乌黑的脏水。

罗彬瀚顿住脚步,突然意识到眼前一幕若由外人看来会是何等光景。邮递员或邻居会尖叫着跑开,然后在法庭上指控他是个纯粹疯狂的带有虐尸癖的杀人魔王。这样他可就真落入了犯罪嫌疑人的处境,只差几名合适的目击证人。难道整件事就是个如此直截了当的陷阱?这怪诞之物出现只是为了在人类法律的层面构陷他?

他纳闷地抬头张望,并没发觉有人躲在暗处等着目击犯罪现场,这附近的居民也并不热衷于享受喧闹多彩的夜生活。而且,他隐隐觉得,为了陷害他而派出这样一只惊世骇俗的怪物未免太小题大做。就算这是一场阴谋,那也是一场极具神经质倾向的阴谋,还不如给他送个炸弹邮包更实在。

当他考虑阴谋与幕后主使的可能性时,被他拖拽着的东西也不再张牙舞爪。它合上了那张暗藏利齿的嘴巴,越过倒悬的双脚盯着罗彬瀚。那块曾经被罗彬瀚揍得变形的脑壳缓缓复原了。它的神态堪称镇静,要是躲在光线够暗的地方,眼神差劲的家伙没准会把它当成一个年纪太大又受过太多苦的普通老头。

它的安分让罗彬瀚暗松一口气。他也想到自己刚才那个阴谋论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其中最明显的一处就是:这东西实际上非常安静。要是刚才它扯起嗓子尖叫一声,至少得有四五栋房子里的人会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头。他可不想那样,而似乎正被他拖着的这个东西也不想。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俩都希望隐秘行事。

他停在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问它:“你来这儿想干什么?”

那东西依然盯着他看。它的脸部肌肉僵硬得像木乃尹,而且也找不到眉毛和睫毛,要解读这样一个怪物的眼神可并非易事,但罗彬瀚认为自己并没看错那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它在算计着什么。他顿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得找陈薇的徒弟帮帮忙。

“我响应一个邀请而来。”那东西在此时开口说,眼睛眨动着,仿佛看出他正逐渐硬起心肠。

“省省吧。”罗彬瀚继续把它往外拖,“我改主意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去跟警察说。”

那东西又挣扎起来。它的双臂能像两条独立于头脑还喜欢疯狂乱窜的巨蟒,简直能就把整个身体翻倒过来。但它的脑袋却特别稳当地停在那儿,开口说:“你需要倾听。倾听你自身的迹象……”

“你给我闭嘴。”罗彬瀚烦躁地说,抬脚想踢它的后脑勺,却差点害他自己摔倒。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他脚踝上擦过,那股寒意直接透过袜子凿进了骨头,紧接着疼痛使他踉跄了一步。从那痛楚滋生处,温暖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袜子。

他站稳脚跟,低头瞄向脚下,看到裤根的地方因出深色的污渍。也许是这东西挥舞的手指抓到了他的脚,他在心里滴咕着,可他也发现那十根仍在乱抓的枯瘦指头看起来并不尖利。他的一只脚开始流血,犯不着再拿另一只试验。

去找专业人士解决这件事。他想着,又继续把那东西往后拖。当他被迫忍着腿疼躲避那东西的手臂挥打时,他开始真心希望昂蒂·皮埃尔会为他提供一些符合陈薇气质的处理方案,比如从那张阔气华丽的地毯底下掏出一把桃木剑,从这东西的天灵盖一路戳到最底部。

等到他步履蹒跚地抵达前院正门,剧痛已快让他的右脚抬不起来。他屈起伤腿踢开虚掩的铁门,眼角瞥见一片血花迸溅到卵石路面上。那情形确有几分吓人,而且他不知道马尔科姆是否有妙计能把渗进石头和水泥里的血渍清除。他希望这个事儿不会太麻烦,因为白石子路上的污血着实能毁掉这整片美景。至于如何处理那些比石板路污渍更严重的后果,他现在全指望那位宇宙英雄的得意门生了。

他终于成功地把那东西拖上了马路。整个过程或许也就半分钟不到,因此竟然还没有任何一个目击者路过。不但没人拦着他,就连他拖着的东西也安分了下来。它任由他拖拽,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态,仿佛它也在考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彬瀚很不喜欢它这副模样,因为他既不想卷入一场考验分析能力的思维竞赛,也不希望自己的对手知道得比自己更多。他们最好就这么彼此一无所知地去到昂蒂·皮埃尔面前。

“你知道那儿!”那东西低声喊了起来,“你也知道那儿,是不是?”

“我知道个屁。”罗彬瀚厌烦地说。他心里突然又冒出了一股火气,就像莫莫罗刚走的的那个早晨一样。不知怎么,他开始认定这个怪物的出现跟荆璜脱不了干系,而他现在真的不想再卷进这滩子烂事里。要知道他自己就有一屁股屎要擦!还是在雷根贝格这样的地方!这就是当初他把荆璜带去了梨海市的后果,现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入侵到了雷根贝格,还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架势!

真的是这么回事吗?他是有可能搞错了,也许这里头并不是荆璜的干系——这个念头也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但与疼痛愈烈的脚伤和那满腔子怒气相比,这点辩解根本不够分量。

他带着愈发剧烈的伤痛与满腔子怒气把那东西带到昂蒂·皮埃尔门前。先是按了两下门铃,最后索性用一只脚踹门。可是没有人应门。他抬头看了眼窗户,发现窗帘是掩上的,里头一片漆黑。昂蒂·皮埃尔要么是睡得太熟,要么根本就不在家。

可这个点她还能去哪儿呢?总不会是去酒吧喝两杯吧?当他犹豫着是否要冒险喊两声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他背后赶了上来。不知怎么,他在转过头前就认定了那是俞晓绒的脚步声。

也许那只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可他到底是对的。俞晓绒正穿着睡衣跑过马路,跟随沿途的血迹,目标明确地奔他而来。她的脚上只套了双运动鞋,连袜子也没穿,散开的头发上还沾着一片树叶。罗彬瀚怀疑她是从二楼沿着阳台和管道爬下来的。皮埃尔家的门廊前空空荡荡,一览无余,连只猫也无处藏身。他只好站在那里等她,脑袋里转悠着各种说辞。

“别过来。”当俞晓绒跨过皮埃尔家的院门时他警告道,“这东西搞不好咬人。”

俞晓绒在几步外停住脚步。她把双手插在宽大的睡衣外袍里,眉头紧锁,侧歪脑袋研究倒挂着的那个东西。那副派头未免有些可笑,宛如一只路过人类犯罪现场后驻足观看的袋鼠。这可不是面对危险场合应有的态度。罗彬瀚差点就没忍住要说她一嘴,可同时他又不得不带有一丝钦佩,因为她对这一路上的血迹和那张怪物的脸都毫无畏惧。

她绝不是吓呆了,或者没搞懂状况,因此罗彬瀚没法不对她的镇静感到欣赏,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对一个高中生而言好像有点太早了。现在的高中生都太过早熟了——要是他把这个念头说出口,俞晓绒铁定又会大发雷霆,觉得他在小看她。她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他,“希望让少年人保有天真和浪漫”那一套乍听起来或许很动人,但事实恰恰相反,那简直愚蠢极了,堪称陈腐,并且纯粹是大人在自作多情。

“你在做什么?”她问道,眼睛依旧瞄着地上的东西。

罗彬瀚觉得有点尴尬,又抽空朝后踢了房门一脚:“我在找帮手。”

“那警察怎么了?为什么你这样对待他?”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罗彬瀚说,“你瞧瞧它长得什么样!”

他不觉得这件事有更多解释的必要。既然套在那身警皮里的东西长着如此尊容,任谁都能理解他为何要大动干戈。他本以为俞晓绒的镇静也是来源于此,可听到这话后她只是瞄瞄他,又歪头瞧瞧地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你觉得他长得不像盖德·希林?你把他的额头都打破了。我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罗彬瀚认为把这个东西的问题归之于五官模湖未免太过轻描澹写。昂蒂·皮埃尔的前院是很潦草阴森,还缺乏足够的照明,但也还没昏暗到人鬼不分的地步。他又低头瞧瞧地上那张非人的面孔,一种离奇的可能性率先闯进他的脑袋里,而紧接着,另一种截然相反却更为糟糕的可能性也来了。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涌向颅内,发出轰轰然的巨响。

“慢着,”他说,“在你看来他不会是——”

“别动!”俞晓绒厉声用英语说。她的手倏然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闪烁着一丝银色的金属光芒。罗彬瀚目瞪口呆地看她压低手臂,稳稳握住一把仅有巴掌大小的银色手枪,枪口对准地上那颗身份不明的脑袋。

“慢!”他条件反射地喊道,“保险栓!”

“这是左轮手枪。”俞晓绒不耐烦地说,“别盯着我看。盯着他!他身下有东西在动!”

罗彬瀚低头看了一眼。那东西正盯着枪口瞧,两只手臂直直地摊开,安分得像个准备殉道的佛教徒似的。似乎没什么问题,他又抬头去盯俞晓绒的枪口。“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东西?”

“妈妈的卧室里。你来的那天我就想把它翻出来。”

“……我来的那天?”

“有备无患。”俞晓绒板着脸说。

这真是个引人遐想的回答。罗彬瀚颇想问问她在提防什么样的“患”,但直觉却告诉他最好别追究太深。大家都知道那条经营家庭关系的铁律:要互相尊重隐私,否则过于深入的了解难免会损害亲密性。

“好,行,没问题。”他小心翼翼地说,既不敢把手里的两条腿放下,也不想面对他老妹明晃晃的枪口。那枪口是没对准他,但他可听说过许多更加出人意料的枪击命桉,打死的还都是家里人。

“我只记得咱妈有一把格洛克 42。”他分外和颜悦色地问,“从哪儿又多出了这么一把好看又好用的左轮呀?”

“我没在二楼找到格洛克的弹匣。”俞晓绒回答道,语气里带有一丝明显的不甘心,怨愤她妈妈竟然遵守了本地区的枪支管理条例。而罗彬瀚几乎就要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笑容,又赶紧把脸上的肌肉控制稳当。

“冷静。”他提议道,“让我们所有人都保持冷静,怎么样?谁也别动手……或者动嘴。”

“你们刚才好像不怎么冷静啊。”俞晓绒语带讥诮地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上。“你又有什么说法呢,希林警官?这一地的血?拔出来的灌木?为什么刚才你跟我哥哥——”她拿空着的左手比划一下身后,“在我家院子里打成了一团?”

地上的东西收拢手臂,抹了把额头的血迹。尽管在罗彬瀚眼里这样也不会让它更有个人样,它的声音听起来倒更像伤患了:“是他袭击了我。”

“纯属造谣。”罗彬瀚说,脑袋里转悠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竖起耳朵,却没听见身后的房子里有任何动静。这会儿他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昂蒂·皮埃尔很可能根本不在家里。即便她的身子还在,魂儿恐怕也帮不上忙。

俞晓绒问:“是谁先动的手?”

“他!”罗彬瀚和地上的东西异口同声地说。罗彬瀚看见俞晓绒的眉毛挑了起来,认为自己必须趁她调转枪口前有所行动。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绒绒?”他深情而真切地自我辩白,“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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