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血已经止住了,还是再消毒一下比较好吧。”周雨说。
罗彬瀚耸耸肩,把嘴巴朝罗得努了一努。“我的脚只是小事,”他告诉周雨他们的现状,“这个闯进来的家伙才是麻烦,比以前住你家那个堂弟都麻烦。”
周雨悄悄望了他一下。当然,他们两个对周雨那三代单传的家谱都很清楚,不存在什么近得能叫罗彬瀚认识的堂弟,但任何一个曾经收容过荆璜的人都会明白“麻烦”会是什么样的,或者挑明点说,是什么性质的。他希望周雨知道他们正面对什么类型的危险。
这一趟周雨想必听懂了。他转头去看罗得,罗得也正瞧着他。舞曲最高潮的段落到来了,提琴和管号全都发了疯地追赶节拍,热烈至极地彼此撕扯,让人恨不得跟着蹬腿踢脚。在这欢快至癫狂地步的旋律里,他斯文内向的好朋友手持半块饼干,与人间最险恶的魔鬼安安静静地彼此相望。罗彬瀚不禁思考自己前世是做了什么事才要目睹这种场面。军镲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管号开始把调子拉向顶点,他的脑袋里跟着砰砰乱响。周雨伸出一只手——可别干傻事!他在心里呐喊,紧接着——音乐声戛然而止。
唱针开始在乐曲尽头的内圈里空转。周雨缓缓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片饼干。他不再看向罗得,而是专心致志地吃起晚餐的剩余部分。房间安静极了,咀嚼声非常轻微,但就是没法叫人假装听不见。
“……还吃呢?”罗彬瀚忍不住说。
“工作会议开得太久了。”周雨说,“胃痛。”
要是换个场合,罗彬瀚可能会说他是喝了太多咖啡的恶报。但谁也说不准他们能不能度过今夜,没准周雨是再也没有下一杯了。这让罗彬瀚也不禁寻思事情到底是孰重孰轻,是加班后的过度劳累与胃病折磨?还是区区的一个超能力变态杀人狂?
他试探着问:“我包里有胃药……不然去给你拿点?”
说这话时他看着罗得,心里则考虑着能不能博得这个机会。假如罗得允许他单独进入房间,他就有机会用手机联络莫莫罗。他可以假装在包里翻找胃药,在这个时间里给莫莫罗发求救消息,或者干脆别发消息,他只需要发送语音申请后再把手机静音——
“不,”罗得说,“我想用不着。”
他把两只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瞧着周雨,看起来仍旧多疑而险恶,但却已下定某种决心。罗彬瀚有点担心他对周雨产生了某种误解,把天性造成的奇怪特点当作是本领造成的。不过很快罗得就放下双手,在明亮的灯光下,他那丑恶的面孔不知何时竟然修复了一些。不再是盖德·希林,可也不是罗彬瀚最初识破的那个老朽怪物,而是介于两者中间的一张脸。
“我希望你们安分地待在这里。”他轻柔地说,“让我们继续干正事吧。”
他走向角落的唱片机,把唱针放回唱片的外圈,让这首天堂与地狱的序曲从头再演,然后又命令俞晓绒回到玄关那边。在这整个过程里,罗彬瀚发现他老妹也很不对劲。她本来该趁机跟他通个消息什么的,结果却木挺挺地杵在旁边,眼睛一直瞪着周雨。
罗彬瀚咳嗽了一声,用他完好的左脚轻轻踢她。“该你去讲故事了。”他提醒道,“水杯里的魔鬼?”
他以为这件事足以让俞晓绒对他刮目相看。是的,他已经猜出了她给的小小暗示,尽管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甚至还能记得每一个俞晓绒的睡前故事,这在“好哥哥量化指数成绩表”上可实在称得上是项丰功伟绩。可惜俞晓绒并不领情,她只是古怪地瞥瞥他,拖拖拉拉地往玄关走去了。她肯定是心不在焉,经过拐角时甚至还把肩膀在墙上撞了一下。
罗彬瀚甩甩脑袋,控制自己别去太关注那边的动静。罗得暂时是不会动她的。现在这个家全靠他(和从天而降的莫莫罗)来拯救了。趁着罗得和俞晓绒说话的机会,他低下头,假装关注右脚的伤痛,嘴里悄悄地问周雨:“你的胃痛好点了?”
周雨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的眉毛皱着,除此以外倒也瞧不出多少痛苦。因此罗彬瀚继续问:“你的手机带在身上?”
“在包里。”
罗彬瀚简直要叹气了。他望了一眼那个被放在鞋柜上的电脑包,心想世上怎么会有人把手机放在包里而不是衣袋里。难道周雨平时坐车或赶路时都不看手机?当所有人都在咖啡店里专心致志地当低头族时,谁会不觉得这样一个独自发呆的家伙可疑呢?在那时,罗得都不会比周雨更像个变态杀人狂。他只得重新把目标放回自己的手机上。看起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想办法单独混进卧室,要么就坚称自己是个手写的文盲,然后想办法在罗得的眼睛底下呼救。
这两件事都挺难办成,但是如果有周雨的配合,没准就能容易很多。他的眼睛往左右两边乱瞟了一会儿,心里逐渐有了主意。
“我需要你引开那人的注意。”他尽量不动嘴唇地对周雨说,“等会儿看我信号,就假装你胃病发作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