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季孟不愧是体面人,直到如今还在乎虚词。
“这不是退却。”
“是出城击敌,顺便突围!”
……
摊上这么一位主君,将士心气可想而知,隗嚣过去礼贤下士,将自己装点得大义凛然,但战争能看清一个人,平素积累的德泽,也在一次次大败和优柔寡断中消耗殆尽了。
所以在隗嚣跑路前夕,几个狄道本地军吏,在得知消息后,便一咬牙一跺脚,打开了狄道北门!隗嚣可以走,但他们和家族、庄园可走不了,既然牛邯在魏军中混得不错,投降何尝不是一条出路呢?
隗嚣正好一宿没睡,倒是第一时间得知了惊变,立刻将计划提前,南门也大开,他将骑从都集中在自己信得过的族党手里,上千人冲出城门,就着微亮的晨色向南方疾驰。
但城南也有吴汉布置的军队营垒,他们也没料到陇军崩得这么快,还以为是冲营,遂匆匆出营作战。
一番厮杀中,眼看难以突围向前,隗嚣只能带百多骑渡过冰冷的洮河水,顺着城西沿河小道向南奔走。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没事,三十里,只要南逃三十里,就能抵达儿子镇守的城郭,隗嚣咬紧牙纵马,但前方的路上却闪着火光,一支魏军竟不偏不倚,拦在路隘处!
……
而与此同时,吴汉也惊闻事变,带兵赶到了城南,与堪堪挡住陇军冲营的第一鸡鸣汇合,方知没找到隗嚣。
吴汉的目光瞥向西南:“河对岸的道路很重要,若在此处埋伏一营,隗嚣就算逃出去,也得束手就擒。”
吴汉看向第一鸡鸣:“谁守在那?”
第一鸡鸣没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只喃喃道:“是氐兵甲营!”
……
“狄道生变,隗嚣逃出来了!”
“其骑众离散,跑得满山都是。”
“沿河入山搜捕,定要抓住他!”
得知这个消息后,阿云只哀叹这隗季孟实在不会打仗,这才几天,怎么又败了?
阿云也顾不上跺脚叹息,他们的屯就被急促地发动起来,校尉第一鸡鸣也是不当人子,刚攻城那几天,蛾附硬仗就让氐人们上,近日城池将下,就把他们撤下来,换嫡系上去抢功。
所以氐兵所在的位置,在狄道城西南,洮河对岸,又冷又荒,什么都捞不到。而若南边有陇兵从此北上,他们就要被冲第一道。
“不该信魏人的鬼话。”
天气很冷,氐兵们哆嗦着身子,开始后悔起来,本以为魏军会和陇右不同,原来还是一个鸟样。
“氐兵干最累的活,打最硬的城,走最远的路,死最多的人,拿最低的赏。”
倒是身为屯长的阿云说了句公道话。
“万将军还是爱护吾等的,旅中又有郎官监军盯着,那鸡鸣校尉只能用用小伎俩,真有大功,他也遮不住。”
别的不说,成家蜀军中可比这过分多了……
言罢,阿云似乎发觉自己身为刺客,替被刺杀者说话不太合适,连忙闭口。
但事实如此,氐兵们也说不出万脩一点坏话,这位将军虽非勇将,待下却严中有慈,对氐兵也没有歧视。在天水时,该给他们的甲兵粮秣,将军生怕小吏苛待,亲自过问,绝不会有半分克扣,若有立功,也立刻举之为吏,阿云就是典型。
想来伍皇帝亦是如此,坏的,是第一鸡鸣这样的校吏啊!
如此说着话,他们脚下却也不慢,氐人和山里的汉人没太大不同,多数人朴实诚厚,信然诺,得了任务就尽力去执行,这也是万脩爱用他们的原因。
在河谷中,氐兵速度不如马速,可眼下搜山入林,却如履平地,不少人脚底板厚实,不穿鞋也能在碎石子上随便踩。
“是血迹!”
一个猎人出身的氐兵喊了起来,他在前探路,在一片枯萎的叶子上发现了一滴血,拨开枯草,却见到了模糊的马蹄印。
寻踪走了百多步,绕过一个山涧后,他们发现了一匹死马,它折了腿,遂被主人抛弃,为了避免其发声,还割断了脖子。
阿云摸着这匹马,身为训练多年的刺客,他能通过其身上的温度,知道粗略的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刻!
“这马好啊。”
氐兵们则开始抢马身上的装饰,多有金银及华丽的边饰,马辔和鞍鞯都是良品,显然是大人物的坐骑。
阿云甚至还在马腿压着的地方,抽出了一条紫色的绶带,绶带的尽头,则是一枚金灿灿的印!
金印紫绶!阿云曾见成家丞相佩戴过,这是三公的标志,而狄道附近的“三公”只有一个。
吐口唾沫,抹去泥巴,没错的,印上的字是“大将军嚣”!
众人里只有阿云识字,但他一直装作不认识,故意翻来覆去,氐兵们都指点着这印,觉得这趟没白跑,这东西他们决定砸碎分了,绝不上缴,绝不!
只有阿云心中突突猛跳,跟着尚未消失的脚印和那人受伤血迹,只要他愿意,一定能将逃入密林的隗嚣抓来。
可陇蜀是盟友,他应该故意放隗季孟一马啊!
“就算隗嚣逃走也没用了。”
阿云心中如此告诉自己,他是知道点陇蜀形势地利的,一旦狄道不保,吴汉的偏师就能将陇西这空心竹子一捅到底,甚至会形成对上邽杨广、蜀军的夹击,只希望他们能走祁山,顺利退回武都郡,否则事情就要更糟了。
隗嚣这一逃,陇西乃至整个陇右的仗,基本就见分晓了,隗某人在离开狄道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反正是个死人,倒不如用他的人头,换取我的匕首,离第五伦更近一步!”
阿云如此想着,将金印捏在手心,朝前方一指。
“众位盍稚。”
阿云说道:“跟我走,前面,有一块更大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