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僧多粥少’,就是用来形容鄂尔多斯部现在的处境,他们本就是仓促撤出河套,自用尚且不足,又供给黄台吉的兵马,还要接济空手逃出来的达尔扈特部,被勒索了个精光的济农城本部,三万多口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极为惊人……这也是明军为何明明可以俘虏,却又把蒙古人都放走的原因,实在管不起饭啊。
于是如何挺过这个冬天,就成了明蒙两军共同面对的难题。对于明军来说,虽然补给的路线不长,但在没有将蒙古人赶出套内之前,要承受的风险太大,好在明军早就做了长期无援的准备,在冬天过去之前,倒也不用犯愁。而对于蒙古人来说,必须要解决内部的粮草分配问题,并且尽快找到新的补给……问题是,这两件事都十分棘手。
新的补给是不可能的,为了断绝他们的希望,明军了边境,一粒粮食也不许流入河套……之前走私屡禁不止,是因为山西商人无所不能,但现在为了大计,山西帮是不会再允许商人们顶风作案的,所以蒙古人出多少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
向相邻部落求援也不可能,俺答汗的土默特部连年遭灾,尚且需要掠夺板升维持,哪有余粮支援他们?至于西面的西海蒙古是世仇,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接济他们。
就连最后一招,也是他们最常用的方法——抢劫了。但因为要突破明军重兵把守边境线,在鼎盛时期,蒙古人每每出动十余万骑,吓得明军望风披靡。最少也要三五万骑,再少就是给明军送菜了。然而在东胜光复之后,明军占据了套内腹地,一控千里,如果蒙古举出动,明军肯定会渡过黄河,直捣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后套平原,则妻儿老小不保。如果分兵的话,还有可能被明军分头击破,所以也不可取。
蒙古各部想起当初诺颜达拉的话,无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济农城,如果非要加一个期限,他们希望是一万年。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僧多粥少的局面无法改变,如果有人想吃饱,就必然有人吃不饱,甚至吃不着。吃不饱的肯定要不满,吃不着的更是会怨恨。对于蒙古人来说,蛮横强大的黄台吉部,就是那个一定要吃饱的,他们认为自己是来给鄂尔多斯人打仗的,不要报酬就很不应当了,怎能连粮草都不管够呢?所以他们所需的粮草,鄂尔多斯部必须及时足量的奉上,否则便要撤回老家,不管这晦气的闲事。
鄂尔多斯部还指着他们帮忙呢,因此只能勒紧裤腰带,优先供给黄台吉部,这样一来,他们自己都吃不饱,自然不愿再接济达尔扈特部和诺颜达拉的本部了。为此阿穆尔和兄弟们闹翻了,甚至带人抢了班拉扎部的粮草,结果引得几个部落的讨伐,双方剑拔弩张,要不是老二拜桑调解,差点就打起来。最后阿穆尔把抢来的粮草退给班拉扎一半,算是了解了此事。可这样一来,连班拉扎部也熬不过这个冬天去了……
至于济农本部,本来就人口最多,又被明军两次洗劫,已是一贫如洗,情况比达尔扈特部还要糟糕,时刻都在忍饥受冻、缺医少药中煎熬着。偏生老天无眼,今年冬天奇冷无比,才进了十一月,就已经下了两场大雪,部落处境无疑雪上加霜,每天都有人死去……
这些情况,自然不可能都登在报纸上,但诺颜达拉通过脑补,也知道自己的部落处在最危险的境地,儿子们尚且稚嫩,妻子性子太过温柔,都挑不起重担,现在肯定手足无措;更让他担心的是,分开始还在昏迷中的女儿,也不知什么情况了,能不能度过这个缺医少药的寒冬。
担忧一旦产生,就会变成每日剧增的煎熬,那些诱人的美食也变得味同嚼蜡,钟爱的报纸也成了烦恼的源泉,每天不得不看,看了愈发难过。这下他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无人倾诉、肝肠寸断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诺颜达拉通过报纸上的日期,知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末了。今年冬天又奇冷无比,在屋里点着火盆还得穿棉袄,门外的积雪深可过膝,这让他对自己的族人和儿女的担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终于,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请给自己送饭的兵丁带话,说自己想见见大明的总督。然而兵丁很快回话说,自己没有办法把消息传给总督大人,帮不了他。
诺颜达拉失望的想了一夜,第二天,他便开始绝食,不吃也不喝,倒要看看汉人是不是真的要让自己自生自灭。
五天之后,他感觉自己快要魂归草原时,终于有明朝的官员出现,通知他明天有人请他吃饭,如果还想到时候有力气说话,最好赶紧吃点东西。
当天晚上,诺颜达拉吃了整整三大碗粥,还想吃点肉食,却被服侍他的兵士阻止,说肠胃享受不了,会生病的。于是喝个了水饱的诺颜济农,只好歪在炕上,想用睡眠抵御饥饿,无奈整宿难眠,却绝不是因为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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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兵士按照要求,送来了他原先的衣裳,‘纳石失’的质料经过浆洗烫熨,又跟新的一样。
戴上金缘的济农笠帽,穿上上衣下裳相连,衣式紧窄、下裳较短,腰间打许多褶裥,肩背间贯有大珠的‘质孙服’,这是元朝王公的打扮,是博迪汗赐予他的父亲,上任济农衮必里克的服饰。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济农之位,也继承了这种尊贵的质孙服。
这身装束虽然穿了多年,但自己动手穿上还是第一次,因此难免有些笨手笨脚,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穿戴整齐。看看镜子里熟悉的装束,苍白的面容,乌黑的眼圈,诺颜达拉暗叹一声,心道:‘父汗,请不要怪我,毕竟族人们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便推开房门,只见雪花无声寥落,天地一片苍茫,诺颜达拉深吸口冷冽的空气,便走出了被软禁两月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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