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听到这话,神色变幻几番,最终还是指着沈哲子长叹一声。类似言语,未尝没有在他心中酝酿过,只是随着年龄渐长,激情不复,越来越少思及。如今听起来,心情也是极复杂,不乏认同、不乏分歧、也不乏自伤,乃至于嫉妒,终究壮气不再了!
待到沈哲子起身告辞,温峤才又说道:“你家被封的沈园,台内已经解禁。总是都内胜景,虚置未免浪费,你也要担当清议之事,倒可用上几场。”
沈哲子点头应是,对此其实甚少热心。摘星楼已经完成其阶段性的使命,封不封禁对他而言都非什么重要问题。
以往的他是姿态张扬,手段却求稳,雷声大雨点小。但以后姿态要趋于内敛,不必再过分张扬,但是手段一定要日趋强硬起来。因为留给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沈哲子入台之后不久,台内各项举措也都一一以诏令形式公布出来。首先第一条是驳回了王导的请辞,但准许告假,由光禄大夫刘超和彭城王司马纮共同代理司徒事。
单单从这一条举措,便能看出来继任掌管中书的褚翜行事作风还是偏于阴柔,远不如庾亮硬朗激进,不是一个领袖型的人才,仍然不敢旗帜鲜明的去压制王导。而且其人威望也确实不足,居然还要借助宗室力量。
当然,褚翜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苦衷,他能够跃入凤凰池,本就不乏渔翁得利捡个便宜,加上又没有可靠的方镇力量去支持,做事难免就会畏首畏尾。
原本在陶侃那里倒是投注了不少的关注,希望能将荆州拉拢过来。可是陶侃等人三镇勾结,占住江州,令得朝野侧目,他这会儿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再去示好拉拢。假使在中枢对王氏打压太狠,继而又被方镇冷落了面子,台内局势更加不好掌控。
这世道有千般玩法,但却只有一条真理,那就是有兵才会硬气。就连当年上升期的庾亮,有先帝的大力扶植,也要拉拢沈家这样的土宗豪门。而如今的沈家,早已经不是哪一方的筹码,也不是褚翜能够再掌握的。
至于第二项诏令,则就是正式承认陶侃对江州的占据,使其兼任江州刺史。同时诏令三镇人马即刻归镇,令陶侃快速稳定住江州的形势,审断动乱始末,论罪而罚。
第一项诏令如果说只是反映出褚翜个人的软弱,第二项则就是台阁整体都还迷糊着,拿不清楚该以何种方式去面对那三镇,甚至将刺史招归述事都不敢明令行文。不过三镇也算是给面子,分别遣使归都表示愿意受诏入见。尤其陶侃,不只推辞江州刺史之职,请台中另择良选,而且还主动表示让出江州动乱的问责权,请台中遣使去调查。
当然这种话也就说说而已,就连王舒都被搞死了,谁还敢不知轻重的一头扎入江州这一险地!
不过这样一来,最起码原本有些僵持的局面算是得以缓和,台中一方面准许几名刺史归都述职,另一方面也派了钟雅为首的一队台臣,前往江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钟雅将会以江州长史兼任豫章太守,也算是彼此的一个妥协和让步。
台中和方镇之间有来有往的交涉,令得都内一时肃杀的气氛有所缓解。虽然后续注定是有人家要倒霉,但事情最可怕是屠刀高悬未落的时刻,简直度日如年。
如今台内已经与方镇之间达成一个初步默契,后续的许多事情其实也就渐渐有了端倪。那真是排队等待上位的,已经摩拳擦掌往前靠拢,而注定要倒霉的,也是四处求告,希望能够摆脱噩运。
诸多要倒霉的人,第一个便是已经沦为万人嫌的京府卢铖,以侵占田亩、勒索聚敛入罪,直接被捕入廷尉,论罪待处。
这一件事影响不可谓不大,卢铖虽然不是什么台阁高官,但也确是时局内一个名流。虽然其人命运早不乏人有所预见,但真正发生的时候,仍是让人喟叹不已。其人罪状虽然与言论无关,但本质上还是因言入罪,这对于时下都内过分嘈杂的气氛而言,不啻于泼了一盆冷水,警告那些时贤,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的!
虽然最终这件事会将天师道打击到哪一步还是未定,但因有此震慑之效,沈哲子的工作开展起来倒是顺利得多。
要知道参加清议的人不乏满腔孤愤,对台辅诸公都是说骂就骂,沈哲子区区一个四百石的小字辈,居然也能人五人六的人前称显,实在让那些人无法接受。所以最开始沈哲子以东曹掾去拜见那些时贤名流时,得见者寥寥,大多都是避而不见。
但是随着卢铖锒铛入狱,这种情况得以好转,虽然还不足让那些人即刻转变态度有所谄媚,但最起码态度端正许多。所以近来沈哲子也是策划了几场规模不小的清议,与会者数量不少,气氛也还算可以。
而沈哲子在公府内也真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台内已经有了定论,稍后便要拔取录入台阁,担任给事黄门侍郎,由公府转任近侍。当然这也只是一个过渡,只是提上一提,稍后外遣时才好选职。